壹枝梅

淡极始知花更艳,任是无情也动人——任盈盈

乌托邦:

若论金庸小说中最受欢迎的男主角,令狐冲应该逃不出前三名,而若论金庸小说中最受欢迎的女主角,任盈盈恐怕排不进前五名。其实论美貌,论智慧,论感情专一,任盈盈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,但任盈盈并不是读者钟爱的人物,甚至有一些金庸评论者认为任盈盈表面上可以为爱情付出一切,实际上机心甚重,算定了能把令狐冲收入囊中。
   这些对任盈盈的态度,究其根源,怕要归因于任盈盈性情的淡泊,我也就从任盈盈的淡泊说起:
  
   我心素已闲,清川澹如此
   任盈盈的出场,是从琴声开始的。对于任盈盈琴艺的高妙,书中有几处动人的描写,细细品味,都与她的淡泊从容、宁静致远有关:
   “初时所奏和绿竹翁相同,到后来越转越高,那琴韵竟然履险如夷,举重若轻,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。”
   “这婆婆所奏的曲调平和中正,令人听着只觉音乐之美,却无曲洋所奏热血如沸的激奋。奏了良久,琴韵渐缓,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,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,又走到数里之外,细微几不可再闻。”
   举重若轻、平和中正、细微几不可闻,这些语句岂不都是盈盈的写照?盈盈在日月教中位高权重,尊荣无限,但她对此毫无兴趣,却愿“独坐幽簧里”。在朝露暗润花瓣,晓风低拂柳梢的琴声中,一个生性淡泊的形象悄然登场。
   任盈盈是聪敏的,金庸小说中,聪敏的女子多矣。黄蓉的聪敏,在于机灵,天生的机灵,使她机变百出;霍青铜的聪敏,在于大气,自幼在军中锻炼的她临危不惧,沉稳不乱,有统率群雄的豪气;赵敏的聪敏,兼有黄蓉的机灵和霍青铜的大气,既有耍小聪明,玩弄张无忌于股掌之上的狡黠,又有临阵布局,指挥将领的豪气;程灵素的聪敏,在于磨练,自幼生于险恶环境的她,步步留心,事事思谋,终得以像围棋高手般,布一子而牵全局,思虑周详备至,计谋层出不穷。
   而盈盈的聪敏,则与她的从容淡泊大有干系。且看书中最后一段,令狐冲和任盈盈在华山思过崖的黑洞中,同前来观看剑法的五岳剑派众人混杂一处,突然蜡烛熄灭,道路阻塞,众人神智慌乱,乃至自相残杀的险恶时刻,盈盈是如何应对的:
   “令狐冲低声道:‘盈盈,你在那里?’语音中带着哭泣。忽听得头顶有人低声道:‘我在这里,别作声!’令狐冲喜极,双足一软,坐倒在地。  
   当众瞎子挥剑乱砍之时,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躲在高处,让兵刃砍刺不到,原是一个极浅显的道理,但众人面临生死关头,神智一乱,竟然计不及此。”
   聪明如令狐冲者,神智慌乱时,也想不到这着,并非因为盈盈的机智高于令狐冲,而是她生性的从容淡泊,使她在任何时候,都比他人多些镇定,心神一定,便不会如他人般在慌乱时丢掉了平时的机智。
   紧接着的下一段,在左冷禅杀了个回马枪时,盈盈又再次显示了她的处变不惊:
   “盈盈伸手在令狐冲腋下一提,低声道:‘上去!’两人同时跃起。盈盈先前曾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歇足,知道凸岩的所在,黑暗中候准了劲道,稳稳落上。令狐冲心想:‘盈盈见机好快,咱二人居高临下,便不易为众瞎子所围攻。’”
   即使是盈盈的美貌,也见出盈盈的淡泊。书中对盈盈外貌的描写,多用虚笔,如秀丽绝伦、娇美不可方物之类,涉及具体描写,只对她的肤白反复提及:“肌肤白得便如透明一般,隐隐透出来一层晕红。”“星月微光照映之下,雪白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。”“皓臂如玉,长发委地。”雪白的肌肤,总令人联想到性情高洁淡漠,正如《红楼梦》中写薛宝钗的那句:“山中高士晶莹雪”。
   金庸在《笑傲江湖》的后记中说,任盈盈是个现代隐士。隐士的形象在古代中国多矣,从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、宁愿被火烧死也不出山的介子推,到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、晚年惟好静、万事不关心的王维、小舟从此逝、江海寄余生的苏东坡。这些隐者,大多可敬不可亲,少数可亲者如苏东坡,皆因他除了隐逸之外,另有一股潇洒神韵。若是单纯的隐士,便殊不可爱,设若这隐士竟是位女性,则这不可爱的程度还要再添上几倍。金庸笔下的女性,其让人喜爱者,要么是敢爱敢恨、性情刚烈者,如赵敏;要么是事事顺遂,我见犹怜者,如小昭;而一个生性淡泊的女性,则让人说不出什么不好,终至无话可说。
   然而,任盈盈是不是仅仅为一纯然的隐士呢?非也。金老爷子又说了,任盈盈唯一追求和在乎的,是爱情。正是她对爱情的追求,使这个淡到极处的女子,焕发出了动人的光彩。正所谓:“清溪深不测,隐处唯孤云。松际露微月,清光犹为君。”有个盈盈骑马过,见人羞涩却回头
   说到任盈盈的情,不妨先说她的羞涩。腼腆羞涩,恐怕是任盈盈留给读者最深的印象。盈盈说话,总是“低声道”、“轻声道”、“语音极低极低”、“语声细微,几不可闻”。明明心中爱煞了令狐冲,却时时刻刻羞于启齿,为了掩饰自己的情意,有不少可笑的行为,乃至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。这些个羞涩,或许要让读者不解:女孩家羞涩本是常事,但至于如此夸张么?其实如此羞涩放在盈盈身上,并不夸张。要知道她本是个生性极其淡泊之人,世间万事不挂怀,岂料如此幽静之深湖,突然闯入一个令狐冲,顿时风乍起,吹皱一池春水。从她在洛阳绿竹巷中轻声地说出“倘若他有耐心,能在洛阳久耽,那么……那么我这一曲《清心普善咒》,便传了给他,亦自不妨”时起,便已春心萌动,到令狐冲学琴,到令狐冲离去,这段长长的时光里,任盈盈的心中想必早已是波涛暗涌。宁静被打破,她心中想必是生平所未有地慌乱,面对自己一步步不自觉地陷入情网,她唯有以腼腆羞涩应对。
   或许任盈盈天性中本就有腼腆羞涩的因子,但如果没有遇到令狐冲,她这一面便不会被激发出来。动了情的任盈盈,宛若静美秋叶忽变灿烂夏花,生命顿时灵动起来,而首先显露出的可爱,便是高洁的气质中点染了一层羞涩的胭脂。
  
  松际露微月,清光犹为君
   动情的任盈盈,第二点可爱,便是她的体贴入微。在金庸小说中,情感专一坚贞的女子甚多,不仅大多正面人物如此,即使非正面人物,如李莫愁、何红药等,也莫不是情感专一者,甚至正因情感太过浓烈,乃至由爱生恨,堕入魔障。任盈盈正好与她们相反,她的可贵,就在于她的体贴和宽容,这方面典型的体现,便是她对令狐冲苦恋岳灵珊的态度。
   当令狐冲梦到小师妹不理他,心中酸苦时,盈盈只是叹了口气,轻轻的道:“你额头上都是汗水。”
   当岳灵珊与林平之被复仇的青城派追赶,令狐冲心中焦急,却顾虑重重时,任盈盈深夜将令狐冲叫出,有一番如许对话:
   盈盈道:“你在挂念小师妹?”令狐冲道:“是。许多情由,令人好生难以明白。”盈盈道:“你担心她受丈夫欺侮?”令狐冲叹了口气,道:“他夫妻俩的事,旁人又怎管得了?”盈盈道:“你怕青城弟子赶去向他们生事?”令狐冲道:“青城弟子痛于师仇,又见到他夫妇已然受伤,赶上去意图加害,那也是情理之常。”盈盈道:“你怎地不设法前去相救?”令狐冲又叹了口气,道:“听林师弟的语气,对我颇有疑忌之心。我虽好意援手,只怕更伤了他夫妻间的和气。”  
   盈盈道:“这是其一。你心中另有顾虑,生怕令我不快,是不是?”令狐冲点了点头,伸出手去握住她左手,只觉她手掌甚凉,柔声道:“盈盈,在这世上,我只有你一人,倘若你我之间也生了什么嫌隙,那做人还有什么意味?”  
   盈盈缓缓将头倚了过去,靠在他肩头上,说道:“你心中既这样想,你我之间,又怎会生什么嫌隙?事不宜迟,咱们就追赶前去,别要为了避什么嫌疑,致贻终生之恨。”
   这番对话绵密深长,盈盈步步追问,其实对于令狐冲的回答早已了然于胸,连环套式的问题,只是为了牵引出令狐冲百折千回的心事,而她最后要告诉他的是:只要你我相互理解,又何须顾虑重重?做你想做的事情罢。
   世间爱侣,爱得死去活来者多矣,但能真正做到相互理解,相互体谅者有几?所以我以为,在感情中,体贴包容比炽烈激情更为可贵。
  
   我爱你,与你无关
   任盈盈是如此宽容:当岳灵珊被敌人围困,为了令狐冲,她出手相救;岳灵珊死后,她又为其精心筑坟;最后她与令狐冲同赴华山,当令狐冲在岳灵珊的故居门前思潮翻涌,想进又不敢进时,又是任盈盈跃过墙头,拔下门栓,将门开了。在令狐冲睹物思人之际,她又悄没声的走到室外,慢慢带上了房门。
   她的如许宽容,以至让一些读者生疑:这位任大小姐,到底是多情,还是无情?处在情爱中的人,眼见情郎对旧爱念念不忘,竟能不生丝毫嫉妒之心?
   要说明这一点,得提请读者注意,任盈盈开始倾心于令狐冲,便是聆听他讲述自己对小师妹的一往情深。盈盈为何会因此对令狐冲动心?情之由起,在可说不可说之间,但由此我们却能看出这位魔教教主之女的无私:若是将自己看得极重之人,听到一男子讲述对别个女人的痴情,断不会动心,因为即使有所萌动,首先想到的也会是:他对别人如此痴情,何尝把我放在眼里?这样的男人太没眼光!
   也有例外者如阿紫,她也是感动于萧峰对阿朱的深情而爱上他,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不是不自私,而是无所畏惧。她爱上萧峰时没有顾忌其他(如萧峰深爱阿朱,所以不大可能爱上她);她一心想得到萧峰时也没有顾忌其他,设若阿朱还活着,阿紫为了得到萧峰,指不定会对阿朱使怎样的诡计呢。
   盈盈的无私和宽容,使她不因令狐冲的苦恋而怨恨令狐冲,嫉妒岳灵珊,但她心中对此并非全无情绪。在她和令狐冲、任我行、向问天四人在雪地中散功,正遇岳灵珊与林平之被魔教中人围困时,令狐冲因为岳灵珊全不顾自己伤势,因为知晓岳灵珊和林平之的海誓山盟而黯然神伤,这一切都被任盈盈看在眼里,因此当任我行称令狐冲作女婿时,盈盈低声道:“爹爹,你休说这等言语。冲哥自幼和华山岳小姐青梅竹马,一同长大,适才冲哥对岳小姐那样的神情,你难道还不明白么?”接着又说:“冲哥为了我大闹少林,天下知闻,又为了我而不愿重归华山,单此两件事,女儿已经心满意足,其余的话,不用提了。”她知道此时的令狐冲,心中装得最多的,仍是岳灵珊,因此虽然心里情深意浓,却不愿表露出半分。这里又体现了任盈盈的另一面:自尊、傲气。
   书中曾经提到,任盈盈由于自小便被众星捧月,因此素来自大任性,颐指气使,但由于她生性淡泊从容,不会恃权凌人,享受欺压人的乐趣,因此这股子任性并未演变为骄横跋扈的戾气。而在曲折的感情中,她这股生来的傲气,则表现为心曲深隐,自尊外现。
   当令狐冲在岳灵珊面前激动紧张,乃至张口结舌之时,盈盈却是倚着封禅台的一角,似在打盹。令狐冲虽盼着她是睡着了才好,但心里也知道,精细过人的盈盈,绝不会在此时睡着。盈盈在想什么呢?没有人知道,她也不会让人知道,她只是装着打盹,不让令狐冲难堪,也不让自己的伤心显露。
   当任盈盈和令狐冲以及恒山诸姐妹同行时,她却是独自坐在一辆骡车之中,与令狐冲的骡车离得远远地。当令狐冲请她过来说话时,她的语气也是“淡淡说道”。书中对此的评价是“虽然她与令狐冲的恋情早已天下知闻,但她腼腆之情,竟不稍减。”其实这里任盈盈的表现,与其说是因为腼腆,倒不如说更多是因为她的自尊。在五岳派比剑夺帅时,令狐冲为了让岳灵珊开心,不惜自残,两人演冲灵剑法时,又是情意绵绵。这一切都收入群豪眼中,盈盈心中对此,多少会有些不是滋味吧?但她没有抱怨什么,只是表现出格外的自尊:丝毫不对令狐冲假以辞色,更不用说表露情意。
   “我爱你,与你无关。”这其实是一种自尊,其潜台词是:我不会因为爱你,就有求于你。盈盈此时,恐怕也有相似心境:你既然仍然难舍旧情,我也绝不会表露我的情意。我不会求你与我相好,你也不必勉强自己。
  
   盈中有缺
   说了这许多,都是说任盈盈的好处,难道任盈盈果真盈而无缺?倒也不是。如果任盈盈不曾遇到令狐冲,或许她这一生真是“幽独空林色”般地完满无缺,但人一动情,关心则乱,忘情之际,必不免有缺。
   一些评论者认为任盈盈“自作多情”,举的例子便是这一段:当令狐冲和任盈盈赶着马车去营救岳灵珊时,令狐冲竟沉醉于轻烟薄雾的意境中,想着与任盈盈隐逸终老的神仙生活。任盈盈得知了令狐冲的这番想法后,心中大喜,说道:“你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,我虽然感激,可也没此刻欢喜。倘若我是你的好朋友,陷身少林寺中,你为了江湖上的义气,也会奋不顾身前来救我。可是这时候你只想到我,没想到你小师妹……”这时令狐冲才心中一震,想起处于危难中的岳灵珊。于是,盈盈轻轻的道:“直到此刻我才相信,在你心中,你终于是念着我多些,念着你小师妹少些。”
   看官尽将盈盈的这番心事看作是“自作多情”,因为紧接着下来,岳灵珊惨死,令狐冲的表现便说明他仍然没对小师妹忘情,说他此时念着盈盈比岳灵珊多,实在未必。
   说到任盈盈的“自作多情”,还可再举几例:令狐冲在山洞中对任盈盈说:“自今而后,我要死心塌地的对你好。”这话刚一出口,他心头马上就浮现起了岳灵珊的倩影。而盈盈却是“眼光中闪出喜悦的光芒”,说道:“冲哥,你这是真心话呢,还是哄我?”令狐冲当此之时,再也不自计及对岳灵珊铭心刻骨的相思,全心全意的道:“我若是哄你,教我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。”于是乎,盈盈“只觉一生之中,实以这一刻光阴最是难得”。其实以任盈盈的精细,应该知道此时的令狐冲,不可能专情于她,但当此心摇神动之际,她也傻了一回。
   还有一次是在令狐冲掌门之际,任盈盈前来捧场,嵩山派的人借此刁难令狐冲:“这个姑娘,是魔教中的要紧人物。令狐冲,你说是也不是?”令狐冲道:“是又怎样?”乐厚道:“恒山派五大戒律,规定不得结交奸邪。你若不与这些奸邪人物一刀两断,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门。”令狐冲道:“做不得便做不得,那又有什么打紧?”盈盈对此话大为倾倒,心想:“你为了我,什么都不在乎了。”这里任大小姐未免牵强了。令狐冲生性散淡,做恒山派掌门本是情势所迫,别说是为了盈盈,就算是为了一个普通朋友,他也会放弃掌门之位,“为了我什么都不在乎”的联想未免夸张。
   任盈盈在情感中这些缺乏理智的心思,除了与情感中人智商下降有关,也与金老爷子对任盈盈塑造的缺陷有关。在金庸笔下,任盈盈如此宽容无私,但她却未能真正做到“我爱你,但与你无关”。她还是有所求的,那便是比翼双飞的连理之愿,这本是人之常情,但任盈盈既然对情郎苦恋他人也能包容,不免使人觉得她是否已经淡泊到可以毫无欲求了?非也。任盈盈虽极力克制,却仍然克制不住地希望赢得令狐冲的心,因此一旦发现了一点令狐冲对她动心的苗头,便不自禁地以为令狐冲的心在大步向她靠近了。
   这既是任盈盈的缺陷,但也不妨说,这点缺陷,使她向常人更靠近了一点,如果在任何时候都不失理智,毫无偏差,是不是也有些无趣呢?

     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
   最后说说令狐冲对任盈盈和岳灵珊的情感。许多读者都认为,岳灵珊才是令狐冲始终的最爱。这种说法不能说不正确,如果说爱就是心慌意乱,脸红心跳的话,那么能让令狐冲如此的,确实只有岳灵珊;而如果跳出这个范畴,将爱理解为一种幸福感:爱就是和此人在一起才觉得幸福,那么可以说,令狐冲的爱最终还是转向了任盈盈。但这个转折点并非任盈盈以为的,是两人共处马车之时。那时的令狐冲,虽然已经在从对岳灵珊的痴恋中慢慢解脱,但并未真正转向,转折点应该是在岳灵珊死后,令狐冲重伤之后醒来的这一段:
   “令狐冲想要坐起,身上所垫的青草簌簌作声。琴声嘎然而止,盈盈回过头来,满脸都是喜色。她慢慢走到令狐冲身畔坐下,凝望着他,脸上爱怜横溢。  
   刹那之间,令狐冲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,知道自己为岳灵珊惨死而晕了过去,盈盈将自己救到这山洞中,心中突然又是一阵难过,但逐渐逐渐,从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馨。两人脉脉相对,良久无语。”
   此前,任盈盈的深情厚意并不能抚平令狐冲苦恋的伤痛,相反,因为令狐冲心属他人,以及任盈盈性情的淡泊之至,令狐冲一度觉得任盈盈是“美人如花隔云端”,相距极远,然而此时,心中难过的他却终于在盈盈温柔的眼神中充溢了温馨之感,尽管旧伤口仍在,但已不是不可解脱的心魔,而是只待痊愈的疤痕。
   到后来,两人几番死里逃生,情意更增,而最动人的一段,则是两人被仪琳之母捉住,胁迫令狐冲娶仪琳时的一段。当时二人被点中穴道,不能动也不能说话,便有了一番无语的交流:
   “忽见她眼珠转了几转,露出狡狯的神色,左眼眨了一下,又眨一下。令狐冲未明她的用意,只见她左眼又是眨了两下,心想:‘连眨两下,那是什么意思?啊,是了,她在笑我要娶两个老婆。’当即左眼眨了一下,收起笑容,脸上神色甚是严肃,意思说:‘只娶你一个,决无二心。’盈盈微微摇头,左眼又眨了两下,意思似是说:‘娶两个就两个好了!’   
   令狐冲又摇了摇头,左眼眨了一眨。他想将头摇得大力些,以示坚决,只是周身穴道被点得太多,难以出力,脸上神气,却是诚挚之极。盈盈微微点头,眼光又转到剃刀上去,再缓缓摇了摇头。令狐冲双目凝视着她。盈盈的眼光慢慢移动,和他相对。  
   两人相隔丈许,四目交视,忽然间心意相通,实已不必再说一句话,反正于对方的情意全然明白。娶不娶仪琳无关紧要,是和尚是太监无关紧要。两人死也好,活也好,既已有了两心如一的此刻,便已心满意足,眼前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,纵然天崩地裂,这一刻也已拿不去、销不掉了。”
   这是金庸小说中最打动我的爱情段落,两心如一,连话语也嫌多余,世间有此一人,便能慰藉所有的孤独。
   如果没有令狐冲,任盈盈的生命便不会焕发如此光彩,而如果没有任盈盈呢?令狐冲便不会懂得:爱的真谛不在于意乱情迷,而在于相契琴瑟和谐,相守笑傲江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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